目 送

文/刘亚萍

电梯“咣当”一声，将父母那句“路上当心点”的殷殷叮嘱隔绝在了梯外。那声音，短促而沉重，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敲击着我的心房。

如今，父母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他们的身姿不再挺拔，步伐也不再轻盈，青丝变成了白发，脸上和眼角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曾经，他们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无论是风雨交加还是烈日炎炎，在我要离家的时刻，他们总要结伴将我们送到车站，目送着我踏上远行的旅程。然而现在，无情的岁月剥夺了他们这份陪伴的能力，留下的只有那双充满期待与依依不舍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我走进电梯，直至电梯门缓缓关闭。

站在电梯里，我似乎仍能看到那充满不舍和关切的目光。这目光中，有牵挂、有担忧，也有希望我平安抵达的期许。我知道，尽管他们无法再像以往那样亲自为我送行，但那份深沉的爱与关怀，却永远不会改变。

回想起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我，每次要远行时，心里都乐开了花，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愉快地哼着歌。对紧跟身边絮絮叨叨叮嘱我注意这样、小心那样的父母，总是漫不经心地应答，心里想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他们要送我去车站的提议，坚信自己已经能够独立飞翔。那时的我，尽情享受着父母的关怀与宠爱，却未曾意识到，终有一天，他们也会老去，也会需要我们的关怀与陪伴。

岁月流转间，角色互换，我也成为人母，开始体验着当年父母的心情。清晨，当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匆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前往幼儿园，心中充满了焦虑和紧迫感。在幼儿园门口，我急切地将儿子的小手交到老师手中，他听话地跟随着老师。在放手的那一刻，儿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小脸上写满了不舍与依恋。幼小的他，还未能完全表达出心中的情感，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份离别的痛苦。那时的我，未曾意识到，每一次转身离开，都是对儿子成长的一次微小冲击。

后来，儿子上小学了，我依旧牵着他的小手，送他到学校的门口。在校园门口，儿子突然碰到了同学，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高兴地甩开我的手，就像一只急于展翅高飞的小鸟，兴冲冲地拉着同学一起走进了校门。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一刻，我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既有为他的勇敢和独立感到的欣慰与自豪，也有因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时刻依赖我、需要我而感到的失落和不舍。

记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放飞”儿子，是在他年满十四周岁的时候。那个寒假，他前往海滨城市的舅舅家过年。在候机大厅，我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一遍遍地叮嘱着他到了舅舅家要注意的事项，仿佛这样就能将我的牵挂与不舍全部塞进行李箱，伴他远行。安检的队伍缓缓前行，终于轮到儿子了，他欢天喜地向安检口走去，如同脱笼的小鸟，没有回头望我和先生一眼。看着儿子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空落落的。但我知道，每一次的放手，都是为了让他飞得更高、更远。

渐渐地，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能够独立面对生活挑战的青年。无论是去外地求学还是工作，每次离家，他只让我们送他到电梯口。起初，我心中有着万般的不舍与牵挂，但也只能默默地站在电梯口，目送他远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领悟到他这种行为背后的深层含义。他，正通过自己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他已经长大成人，具备了迎接未知挑战和承担个人责任的能力。

去年春天，儿子和他外婆、舅舅在陕西办完事情后，决定踏上返回海滨城市的行程。为了这次送别，我和先生特意请了假，陪伴着他们一同前往动车站。在车站停车场，儿子背着行囊，站在我们面前，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没有一点离别的愁绪。而我却紧紧地抱住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在返回的路上，我对先生说：“你看这小白眼狼，一点都不难过。”先生笑了笑，回答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

然而，几天后，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你们上了车后，孩子一步三回头，一直看着你们，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回想起当时在车站的情景，我突然明白，无论孩子长得多大，走得多远，他们始终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即便孩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成熟而刻意表现出坚强，他们内心深处对父母的牵挂和不舍也始终如一。这份情感，正是亲情最真挚的展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幕幕离别和一次次目送开始频繁地在我的生活中上演，尤其是面对日益年迈的父母，我心中总是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离别之际，母亲不时地回头张望，眼中闪烁着依依不舍的光芒。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仿佛在对我说：“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的。”然而，那微笑背后隐藏的，是无数个夜晚的思念与忧虑。父亲则显得更加沉默，他的目光坚定地投向远方，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不舍与牵挂。目送着父母安全通过检票口，身影渐行渐远，我的目光紧紧跟随，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拐角，那一刻，泪水也模糊了我的双眼。

在人生的旅途中，离别往往成为常态，聚少离多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规律。然而，我常常思考，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将更加珍惜与父母共度的时光，更多地陪伴在亲人身边。但现实总是严酷的，我们无法战胜时间的流逝，正如龙应台无法阻止孩子成长，形成独立于父母之外的灵魂，也无法阻止父母的衰老和疾病。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与父母、子女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在时光的长河中，我们都是匆匆过客，而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目送，仿佛是这条河流中最温柔的浪花，承载着无尽的深情与不舍，就像龙应台说的那样，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