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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走一朵云》长篇小说连载第8期

发布时间:2024-08-07编辑:世君

《天空飘走一朵云》长篇小说连载第8

/任来虎

 


十五

田菲入校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渐渐地适应了新的学习环境。

古城南郊,地质学院宽阔的林荫大道上,秋末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吹来,树上渐渐发黄的叶子,随着阵阵秋风飘落而下,金灿灿地撒满一地,继而又被秋风吹得哗啦啦地作响,滚落到两边的水沟里。

田菲母亲挥舞着扫帚,不停地清扫着落叶,将落叶收拢起来后,又来回不停地倒在垃圾桶里。盛满一桶垃圾,她将黑色的塑料袋系好口,背着送往垃圾台。

学生餐厅里,午饭刚刚结束,田菲留下来帮忙打扫卫生。她身上斜挎着军绿色的书包,看见没有吃的馒头或者剩余的排骨、带鱼等,就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地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快速地装进去,要带回去和母亲一块吃。

一个月前,田菲和母亲来到学校后,校方帮助她们母女在校园垃圾台旁的库房里,专门腾了一片地方,放置了一张架子床,并安排田菲的母亲在校园内打扫卫生。经过学生会的协商,田菲下课后,可以到餐厅打扫卫生。田菲勤工俭学的收入,加上母亲的工资,两人的生活问题基本上得到了解决。

田菲忙完回到住地,拿出自己收捡的馒头和排骨、鱼块等,母亲抱进来一捆干树枝,折断放进炉膛,两人开始做饭。母亲一边忙一边问田菲:“田菲,你拿回来这些饭菜闻起来好香啊,这些学生娃咋这么浪费啊,你看这白生生的馒头,不吃就扔了,真可惜啊。”

田菲笑着说:“妈,其实大部分学生都和我一样,来自农村的多,都很贫穷。那是个别城市的那些学生娃买得多,吃得少,饭菜不可口就吃不完,浪费了很多。有些白生生的米饭吃不完就倒了,真可惜啊!他们剩下的排骨和带鱼都香喷喷的,除了过年,我们在农村啥时候能吃到这些好东西?妈,你闻,多香啊。”

“是很香啊,田菲,这没有啥,你知道解放前遭遇大饥荒那个年代吗?人饿得连村子里的树皮都吃了,地里想去挖点野菜都没有啊。你外婆给地主家做饭,和面蒸馍的时候,中间说去个茅房的工夫,赶快回家把面手在清水里洗净,接着再去揉面,手上沾上的面粉回来再洗净,那些面水烧开后就是香喷喷的稀饭啊。虽然稀点,但很香啊。”

田菲母亲给锅里加了点水,接着说:“还有你外婆切完菜,把剩余的红白萝卜的头和根,以及择出来的菜叶子、白菜帮子等都带回来,养活了我们姊妹几个啊。田菲,我们吃他们剩的也没有什么,现在最起码饿不着了,更何况有鱼有肉有大米饭。你大要是看见我们这样幸福的生活,他就放心了。”

听母亲说到这里,田菲想起了可怜的父亲,她对母亲说:“妈,我们把饭菜热好了,先摆那儿当供品,让我大先吃。”

饭菜热好了,热气升腾,田菲想着父亲,眼眶瞬间湿润了。母亲看到女儿想哭的样子,虽然心里也很难受,但还是对田菲说:“孩子,不要伤心了,你大虽然死得惨,但他也死得光荣,政府对我们的照顾也很好,他心里一定会高兴的,这样好的饭菜,他一定闻到也吃到了,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田菲擦擦眼泪,用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进母亲嘴里,母亲虽然眼眶里含着泪水,但脸上依然洋溢着笑容。而田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抱住母亲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妈呀,我好想我大啊,好想他啊。”

母亲轻轻地拍着田菲的肩膀,泪水也夺眶而出,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最后含着泪水,吃了一顿丰盛而可口的午饭。

饭后,田菲去了图书室,母亲拿着几个塑料袋出了校门,沿着学院大门外的街道走,碰见垃圾桶,就在里面翻捡塑料瓶、纸盒子、废报纸等。

整条街道来回走了一遍,田菲母亲便坐在一棵松树下面整理废品。一个打扮洋气的女人领着自己的女孩走了过来,女孩子发现整理破烂的老奶奶,再看见那双脏兮兮的黑手,就仰起脸问妈妈:“妈妈,那位老奶奶为啥要捡破烂啊?你看她那手,咋黑成那样?”

洋气的妈妈低头给女孩说:“你以后可要好好念书和听话啊,要不然将来你老了,我老了,我们没有饭吃,也会像这位老奶奶一样,靠捡破烂生活。”

“我才不捡破烂,我一定会好好念书的。”听小女孩说完,妈妈心里非常高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捂住鼻子,牵着小女孩的手,说说笑笑地向远方走去。

田菲母亲转身望着她们母女渐渐地远去,低头只顾慢慢地分拣垃圾,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咱是乡下人,就是吃苦的命,但是,只要自己勤快,凭自己的双手,哪怕手再脏,生活也总比在乡下要强多了。她叹息了几声后,脸上反倒挂上了舒展的笑容。

田菲离开山东庄不久,谷鸽也到了开学的日子。田菲走后,她更加觉得孤单而后怕,直至到了学校后,融入校园的集体生活,心里才没有了在山东庄生活时的那种恐惧感了,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今天刚好是周末,谷鸽坐车进了古城,专程来看望田菲和田菲母亲。谷鸽下了公交车直接向校门口走去,突然发现路旁一位老人在分拣垃圾,仔细一看竟是田菲母亲,赶快跑了过去,圪蹴在她身旁。

田菲母亲抬头,发现身旁的人竟然是谷鸽,高兴地说:“谷鸽,你跟仙女下凡一样,突然就降落到大妈身边了,今天咋闲了,来这里看大妈?”

谷鸽看到大妈虽然笑容满面,但眼眶红红的,就疑惑地问道:

“大妈,今天是周末,我就过来看看你和田菲。你咋拾起破烂了?看

你眼睛红红的,咋哭了?

“唉,咱乡下人来到城里,捡破烂有些丢人啊,别人一说,刚开始还有些委屈,后来想想,那有啥,凭劳动吃饭怕啥,所以就不流泪了。”她看了谷鸽一眼,就把刚才的经历给谷鸽说了一遍。

谷鸽听完,一边帮助大妈分拣垃圾,一边说:“大妈,没有啥,慢慢就习惯了,我刚到学校的时候,看见人家那些城里娃吃得好,穿得好,心里也有些不平衡。咱不能和人家比啊,咱农村娃虽然穷,但只要好好学习,成绩好,将来会有好的工作等着我们的,将来我们也会吃好的,穿好的,是不,大妈?”

田菲母亲一听,脸上露出笑容,看着谷鸽笑着说:“谷鸽,你说得好,你和田菲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我们也会穿好的,吃好的。”

谷鸽帮着田菲母亲几乎把校门口整条街的垃圾箱都翻了一遍,捡拾了不少可以卖钱的废品,分拣完毕后,她又陪着田菲母亲来到附近的废品收购站,一共卖了不到五元钱。田菲母亲硬是将钱装到谷鸽的裤兜里,谷鸽怎么也推辞不掉,手里攥着田菲母亲给的钱,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只是觉得心里既感激又温暖。

回到田菲母亲和田菲居住的地方,田菲母亲看到校园的路上又落下不少树叶,拿起扫帚干起活来。谷鸽赶紧去帮忙,田菲母亲在前面扫,她在后面将落叶装进簸箕里,然后倒进垃圾箱里。

门房老王有点驼背,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老一少辛勤的背影,叹息了一声后,转身走进传达室,把炉子里的火捅旺,给田菲母亲提前烧一大壶开水,然后又转身出门,继续望着她们清扫道路的背影。

田菲一进门看见谷鸽正在帮妈妈做饭,先是一愣,然后高兴地叫着:“谷鸽,你咋来了?”田菲拉起谷鸽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心里乐呵呵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此时,刚巧门房老王提着大铝壶进门来,对田菲母亲说:“大妹子,水烧开了,我给你们灌进电壶里,多余的刚好可以煮面条。”

“谢谢叔叔,谢谢叔叔。”田菲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拿热水瓶。

老王扫视了一眼简陋的屋子及后面堆放的杂物,听着田菲感谢的言语,心里想着这娘俩也真不容易,便笑笑说:“谢啥啊,孩子,传达室的火炉子一直燃烧着,你们的开水我就包了,你爸爸的事迹在校园都传遍了,大家都会帮助你们的。”

老王说完转身出门,田菲与母亲还有谷鸽一同把他送到门口。看着老王花白的头发,弯腰驼背、走路还有点跛的样子,田菲觉得人老了也怪可怜的。望着老王渐渐地远去,虽然她们暂时还不了解老王的情况,但他对田菲母女无微不至的关照,让她们心里温暖如春,也非常感激。

田菲妈妈煮好面条后,放上调好的臊子,加了点自己做的柿子醋,让田菲给门房老王端一碗送过去尝尝。老王正在门房看报纸,发现瘦弱的女子进门来给自己送饭,赶紧迎上前去,接过饭碗,激动地说:“孩子,以后不要给我送饭,我有退休金,可以到教师灶上去吃饭,你们娘俩吃饱、吃好就行了,可别惦记着我啊。”

田菲还是执意放下饭碗,微笑着说:“叔叔,这是我妈做的手擀面,你先尝尝,一会儿我再来拿碗。”说完转身出了传达室。

老王跟在后面把她送出门,嘴里一直说着:“你看你们客气的,把我老王整得都不会了,谢谢你啊,孩子。”

田菲走了,老王进屋拉开抽屉,数了数里面的零钱,打算等孩子过来拿碗的时候,给孩子一点现金,接济接济她们娘儿俩。田菲母亲做的手工面筋道可口,香喷喷的十分诱人,尤其是调的醋十分酸香可口,和老王平常吃到的醋大不相同。他不仅吃完了面条,连汤都喝干了。

吃完这碗面条,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老王打了个饱嗝,满意地笑了。他心想,这农村人做的面食还就是好吃。洗了饭碗后,他坐到沙发上顺手点上一根烟,悠闲地抽了起来,嘴里还不由得哼起秦腔来了。

其实,在田菲眼里看起来弯腰驼背,走路有点跛脚的传达室老王,可不是一般的老人,而是一位十二岁就参加红军的老革命,戎马一生,在抗美援朝时负伤致残。起初他一直住在干休所里,整天无所事事,就主动请求来到大学校园里照看传达室。看着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进进出出,他心里也是非常高兴,尤其孩子们叫他叔叔的时候,他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

老王名叫王传福,生于1923年,陕南宁强人,父母早亡,十二岁那年,因给地主放牛丢了一头牛,吓得不敢回地主家,就在大山里东躲西藏,整天饥肠辘辘,食不果腹。恰好红二十五军长征来到这里开辟鄂豫陕根据地,他就跟着队伍成了一名娃娃兵。平常跟着大人烧水做饭,打仗的时候,红军连长就让他跟在自己身后,想方设法地保护他。

1935年9月,陕南板桥镇战斗打响的时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红军战士发起了冲锋,连长把他摁在草窝子里,满头大汗地说:“趴在这里不要动,一会儿我回来找你。”说完提着大刀怒吼着冲了上去。

这时,他趴在草窝子里惊恐地眺望着战场上的厮杀,看着敌人人头落地、血肉模糊的惨状,吓得瑟瑟发抖,最后尿了一裤子。战斗结束后,红军连长提着大刀过来找他,看到趴在草窝子里瑟瑟发抖的他,抓住他的领子,一把把他提了起来。看到这小子尿湿的裤裆,两腿还不停地发抖,连长哈哈大笑着说:“红小鬼,胆小鬼,哈哈哈。”不过,连长心里明白,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看着连长手里提着的大刀上还滴着鲜血,刀刃也卷了,他吓得啊呀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连长哈哈大笑,抓小鸡似的提起他,扛在肩上就去打扫战场了。

不过,红小鬼也有自己的长处,他尤其喜欢做饭。板桥镇战斗后,敌人纠集兵力进行反扑,部队紧急转移,在秦岭大山里急行军三天后才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由于部队不断地转移,粮食供应中断,战士们几乎粒米未沾,个个饿得无精打采。

说来也巧,恰好部队遇到贩羊的商人,就买了一百多只羊,算是解决了部队的生活问题。而老王比较精明,把要扔掉的羊肠端到河道里翻肠后,反复清洗干净,用上大山里的香叶、洋姜、辣椒等作料一同煮熟,放凉后切碎,然后拌上蒜泥,红军战士一吃,觉得味道醇香可口,而且还治好了好多战士拉肚子的问题,节省了食材,解决了部队吃饭的问题。

连长看着这个可爱的小鬼,拍拍他瘦弱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不但懂得节约,还挺会做饭的。”听了这话,他只是呵呵地傻笑。

后来,王传福跟着大部队出秦岭,过渭河,翻越六盘山,最终到达陕北。而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先后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又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在一次战斗中,他遇到敌人飞机轰炸,腰椎、小腿受伤后,被紧急送回丹东进行治疗。经过治疗,他虽然康复了,但也落下了残疾,后回到古城,一直住在干休所里,终生未娶。

老王正在闭目思索,回味过去战斗岁月的时候,恰好田菲敲门进来要拿碗,并问道:“王叔叔,你吃饱了没有?我妈让我来问你,再给你盛一碗面。”“饱了、饱了,今天这饭吃得最爽口,真的。”老王说完,拿起饭碗关切地问田菲:“你妈用的什么醋啊,怎么吃起来那么香啊?”

田菲一愣神,不好意思说。她知道这是母亲用老家的尖柿子做的醋,每年秋季柿子成熟的时候,母亲就用熟透了的柿子,做一大盆醋,盆的中间放置一把笊篱,过滤后吃多少舀多少。她也弄不明白叔叔的心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是母亲自己做的醋,城里人会不会担心卫生的问题,嫌弃就不好了,所以,思虑再三,她还是不好意思回答王叔叔的问题。

老王笑了笑说:“没啥,闺女,我就是想知道用什么做的醋,味道那么特别,酸香可口。”田菲看见叔叔认真诚恳的样子,就原原本本地说了。老王听后,咂咂嘴说:“怪不得,我没有吃过柿子醋,醋香提味,香啊香。”

老王摸摸花白的头发,高兴地说:“哦,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柿子能做醋,味道就是不一般。”说完,拿起一沓钱交给田菲,田菲推辞不要,急得满脸通红,老王硬是塞到了她的手里说:“女子,叔叔一生无儿无女,从小给地主放牛,长大后扛过枪、打过仗,现在身体也残疾了,我知道你家的情况,如果你们母女不嫌弃我,你就做我的干女儿吧,行不?”

田菲听罢,上前一步拉住王叔叔的手,激动地说:“谢谢叔叔,只要你不嫌弃我,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永远照顾你。叔叔,我给你磕头。”说完就要跪地磕头。

老王急了,赶紧扶起她,田菲握住叔叔温暖的大手,感受着这份难得的人间大爱,突然间,好像一下子找回了父爱的感觉。老王望着眼前这位可爱懂事的孩子,高兴地笑了,自己终于有了女儿了,眼眶慢慢地湿润起来。

送走了田菲,老王高兴地来到书桌旁,拿起酒瓶,倒了一玻璃杯辣酒,痛快淋漓地喝了下去,铺展宣纸,拿起毛笔,挥笔写下了两个遒劲的大字:女儿。

十六

自从田菲与母亲,还有谷鸽陆续离开山东庄后,哑巴心里一直觉得空落落的难受。他整天扛着一把明光锃亮的铁锨,早晨到田菲家的麦田里看看,下午又去老主任的坟冢旁转上一圈,拔拔草,仰头看着天上的云彩和从眼前一掠而过的小鸟,然后靠在坟堆上眯一会儿。

他常常梦见自己坐在老主任家的火炉旁,喝着老主任熬煮的砖茶,然后从他的烟盒里,拿起一片纸,卷起一支旱烟,香香地抽上几口,吐出一个个烟圈。

老主任看见他老练地吐烟圈,高兴得哈哈大笑,逗得他也不住地傻笑,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他被呛醒了,抬头一看,原来是邻村的神经病王福长,手里还攥着一根毛娃草。神经病看哑巴睡得香甜,将毛茸茸的絮絮塞进了他的鼻子,这才把他呛醒了。哑巴一下子火了,照着神经病的屁股踢了几脚。他踢一脚,神经病蹦一下,几脚过后,神经病哈哈大笑,双手提着没有皮带的裤腰,大声吆喝着,一蹦一跳地跑到土崖上面去了。他转身又向哑巴吐舌头扮鬼脸,扭动几下屁股,一手提着裤腰,一手向哑巴扔土块。哑巴气得拿起铁锨追打他,吓得神经病杀猪似的吼叫着,夺路而逃了。

追了一段距离后,哑巴停下了脚步,想起了田菲和她母亲给他交代的事情,以后要多关爱神经病。神经病也是缺爱的人,不能动不动就去打他。想到这里,哑巴示意站在远处的神经病过来,不断朝他招手。

神经病观察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哑巴拉他坐在老主任的坟前,给他卷了一支旱烟,对着火后,两人抽了起来。神经病小心地看了哑巴一眼,当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竟然扑哧一声都笑了,哑巴微笑着拍拍神经病的肩膀,神经病顺势靠着哑巴的肩膀,两人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天空中飘走的云朵,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转眼到了冬季,晚上狂风呼啸,第二天天刚亮,就开始飘雪,哑巴打开大门,大雪随着肆虐的狂风在空中飞舞,洒落在大地上。他站在大门口的雪地里,闭上双眼,任凭片片雪花钻进脖子里,撒在身上,扑在脸上。他感觉到一丝凉冰冰的寒意,却刺激而舒坦。

过了一会儿,他靠在门墩石上,看着门前的空地上积雪越来越厚,远处的麦田里已经洁白一片,像盖上了一床洁白的被子,到处白雪皑皑。

眼前那条通往村外的大路上,已经被大雪覆盖。以前只要坐在大门口,看见田菲和谷鸽从学校回来,就知道到周末了,她们要回家背馍了。到了第二天下午,两人背着馍出村的时候,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总是笑盈盈地给他打招呼,哑巴就送她们一程,生怕她们被野狗或者邻村的神经病欺负。他站在沟沿上,看着她俩沿着田地边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视线外,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家中。如今,大雪纷飞,道路覆盖,她们远去的身影仿佛还在自己眼前晃动,渐渐地消失在远方。他倚在门框上,长长地叹息了几声,回味着以前美好的时光。

门前的桐树上,几只乌鸦落在枯枝上嘎嘎地叫着。哑巴虽然听不见,但看着枯枝上跳跃翻飞的乌鸦,心里立马变得不舒服了,孤独和失落的情绪突然袭来,他捡起一块石子扔上树梢,惊得几只乌鸦呼啦啦地飞走了。

突然间,哑巴想起来一件事情,昨天水泵房安排了今天给田菲家的麦田冬灌,他急忙进屋扛起铁锨,一步三滑地向村口的水泵房走去。麦田冬灌是丰收的基础,庄稼人来不得半点马虎,浇灌完毕已经是下午了,他两肩披满雪花,头发冻得都粘在一起,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里,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走到田菲家门口,看见一群麻雀在雪地里觅食,发现有人来了,麻雀又呼啦啦地飞到门前的桐树上,在光秃秃的枯枝上扑棱棱地上下飞舞。

他肚子饿了,也想吃肉了。抬头看看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哑巴心里有数了。积雪已经淹没脚脖,他扫出一片空地,用一根筷子支撑起一个竹筛子,筷子底部系上麻绳,压进雪地里,筛子上面压上两块砖,下面撒上一点小米。哑巴进屋后关上大门,躲在门缝里观看外面的动静。等一群麻雀慢慢地钻进竹筛里觅食的时候,他猛然一拉绳子,扣住不少,竹筛下面传来鸟叫声。

哑巴飞快地跑进屋子,从土炕上扯下一条粗布单子,盖在竹筛子上,四周用砖块牢牢地压上一圈,隔着单子轻轻地提起竹筛,里面的麻雀呼啦飞出,在单子下面乱撞,他抓住一个就捏碎脑袋,一会儿工夫就抓了十几只。

他随即和了点泥巴裹住麻雀,放进灶火口慢慢地烧,等铁锅里水开了,麻雀也熟了。剥开泥巴,拔去毛后,香喷喷的麻雀肉,吃得他满嘴流油。

抓麻雀,是哑巴小时候最难忘的记忆了。每年冬季下雪,他都会用这种方式捕捉麻雀,烧熟后送给田菲和谷鸽吃。今天,嘴里吃着麻雀肉,他又想起了田菲,想起了谷鸽,想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老主任,此时,他竟然哭了起来。

他将烧熟的几只麻雀放在厦房下的方桌上,擦掉老主任遗像上面的灰尘,点上三炷香火小心地插在香炉里,然后坐在凳子上,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痴呆呆地看着老主任的遗像,很想大哭一场。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扫帚,把田菲家院子前后的积雪清扫了一遍。从田菲家出来的时候,他无聊得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和谁去说话。他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向远处的麦田望了几眼,白茫茫的一片,山东庄被大雪笼罩着。

看的时间长了,他有点晕,低头想了想,干脆直接去老八的小卖部,找他谝会儿去。他包上几只麻雀,踩着积雪向村子深处走去,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闷响。

老八坐在轮椅上,看着门外面厚厚的积雪,这会儿有点尿急,却犯了难,恰好哑巴进门,比画示意后,哑巴明白了,二话不说,背起他去了门外的茅厕。

回到小卖部,老八看见哑巴脸蛋冻得通红,手背也有点红肿,有点心疼地看着他,心想,何不与哑巴喝两口?于是,他打开一包花生米直接倒在桌面上,拿出煤城陈炉镇烧制的两个黑瓷碗,斟满西凤酒,和哑巴在碰杯声中香香地喝起来,满屋子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味。

哑巴递给老八一只烧熟的麻雀,老八吃了一口,味道很好,朝着哑巴竖起大拇指,高兴地和他碰了一下,辣酒入口,吸溜了一声。

老八和哑巴喝酒的时候,瞅见了他脑门上的伤疤,不由得又想起大个子了,回想起去年两人斗殴的事情,心里憋屈得只想叹气。有人说大个子去了新疆,也有人说大个子逃到了国外,也有人说大个子可能自杀了,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越想心里越烦躁,干脆不停地和哑巴喝酒,转移心中的不快和烦恼。

哑巴看着老八唉声叹气、低头沉思的怪异表情,就知道老八想起了过去那些不痛快的事情,之后还会号啕大哭,拍打着自己的废腿,不住地痛哭流涕,谁劝也没有用,哭够了、折腾够了,然后大睡一觉,第二天什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老八和哑巴在山东庄开怀畅饮时,远在煤城石凹煤矿的大个子低着头,踩着积雪,腰里扎着宽厚的武装带,挂着电工包,向矿灯房大步地走去,准备下井。

眼前雪花飘飘,四周的山坳里已经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道路两旁如伞状的塔松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枝干低垂伸展。公路上扬起的煤灰也不见了,清冷的寒风虽然寒气袭人,但空气还是比晴天的时候清新了许多。他心情舒畅,甩开两条长腿,大踏步地走向井口。

师傅老安康复出院后,皮肤看起来有点坑坑洼洼,自嘲地说脸上有麻子坑,而细小的煤渣也没办法一一取出,隐约可以看见许多浅浅的黑色斑点。

师傅放弃了申请工伤,让大个子始终心里想不通,但最后还是理解了师傅的举措,因为这一代矿工,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人心红,能吃苦,更不会去计较个人的得失。所以,每次大个子看见老安,就不由得会哼唱起《唱支山歌给党听》这首歌,老安每每听罢,眼眉舒展,毁容的脸上也会露出浅浅的微笑。他不笑则罢,笑起来大个子就觉得师傅更可怜,只是时间长了,大个子慢慢也就看习惯了。

来到井下,大巷里昏暗的灯光下,煤尘及潮湿的味道比较大,尤其大巷里来回奔跑的柴油车呛人的柴油味道,令人作呕。大个子边走边说:“他妈的,这通风系统也不知道咋搞的,天天都是难闻的各种味道,不会加大风量排气吗?”

“就你㞗事多,井下通风系统的风速,煤矿安全规程是有规定的,风大了会起煤尘,有隐患,你培训时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井下没有火药味、柴油味、煤尘味,那还叫井下?山上空气好,你天天呼吸去,月底了喝风图片屁吧!”老安机关枪似的训了徒弟几句,大个子吐了一下舌头,赶快闭上嘴,心想,跟师傅这样的煤矿“老八路”强词夺理,那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干脆闭嘴吧。

转眼在井下又工作了几个月,对于大个子来说,每次下井只要看到幽深的巷道,就像是看到了无底的深渊。走到没有灯光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仿佛有许多黑色的怪兽在张牙舞爪,让他心里发怵。只有头上的矿灯射出的强光,可以照亮前行的路,但稍不注意,就会被脚下的煤块、泥浆、石子等绊个狗吃屎,甚至崴了脚。

自从工作以来,他最喜欢的就是走煤巷,三米左右的煤层,矿灯照在上面,煤也会泛着光,有点耀眼,看着挺吸引人的。有时,他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些煤炭到底是怎么生成的啊,大自然太神奇了。

有次,他不解地问师傅这个问题,师傅只是简单地说:“树木形成的。”

“树木形成的,树木都在地上,咋能跑到几百米深的地下,还能形成煤炭?你胡说呢。”

老安一听生气了,大声地说:“你就是个瓜子,回去看书去。”

大个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犯嘀咕:“师傅才是瓜子,树能变成煤炭?亏他能这样说。”但是,他也不懂,也不敢再多问了。

时间长了,大个子慢慢地适应了潮湿、黑暗、满是煤尘和噪声的井下环境,也熟悉了打眼、装药、挂线、放炮、攉煤、移柱、挪溜子等各个生产环节,现在的大个子已经算是一位合格的煤矿工人了。

今天下井,需要给掘进工作面搬运铁梁子,用于顶板支护。大个子咬着牙扛起百八十斤的铁梁子,弓着背慢慢地前行,等搬运工作结束,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底板上,口干舌燥,气喘吁吁。他不停地揉捏着酸疼的肩膀,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身上的线衣已经湿透了。

他斜靠在摩擦支柱上歇息喘气,望着工友们头上闪亮的一道道灯光,干脆闭上眼睛休憩一会儿。小四川比较活泼,从来不知道疲倦是什么,也喜欢开玩笑,用矿灯照了照大个子的脸,哈哈大笑着说:

“大个子,看你的小白脸也不白了,就牙是白的,脸黑得跟包公一样,这会儿有媳妇来找你,估计也认不出你是谁了。”

他用矿灯照了照小四川说:“别笑话我,井下的乌鸦一样黑,你也白不到哪儿去。”

“哈哈,怪不得人家叫我们煤黑子,就是黑。”小四川自嘲地说了几句。

休息了一会儿,老安师傅大声喊叫:“歇一会儿就行了,开始干活了。”大个子坐的时间长了,潮湿的地让他的线裤都湿透了,屁股蛋子凉冰冰地难受。

大个子走了几步,突然间,有一股酸楚的味道瞬间涌上心头,自己为什么要下这样的苦,遭如此的罪?他想起了他在山东庄的那次冲动,想起了老八,更想到了哑巴不知是死是活,心里惊悸得后背发凉。此时,他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找个地缝钻进去得了,说白了,别人不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在逃难,唉,咋就这样地遭罪?搬完了铁梁子,大个子跟着师傅继续打眼、放炮、攉煤等。

今天这个班下来,大个子腰都要累断了,脚下挪着沉重的步子,累得和谁也不想说话,脸上难堪的表情只有自己知道。他苦苦地熬到下班升井,井口有一股刺骨的寒风突然吹来,让他潮湿的后背,突然间凉飕飕地冷到了骨子里,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

大个子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疲惫地走到澡堂里,脱掉衣服,跳进已经浑浊的池子里。他靠在池边,两手一摊,闭上眼睛,准备好好地休息一下,也享受一会儿难得的温暖与舒服。

小四川身子精瘦,却在澡堂池子里扑腾扑腾地游泳,水花四溅,没有一丝疲乏的迹象。大个子看着他说:“小四川,你得是吃了春药了?欢得跟驴驹子一样。”说完,他斜着眼睛瞄了一下小四川,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小四川听罢哈哈大笑:“你小子知道什么是春药?小伙子懂个啥子,春药要是吃了,还顾得上洗澡?早回去抱老婆了。”说罢,他起身坐在池沿上,他瘦得像麻秆一样的两腿上,汗毛很重,上面沾满了煤泥。

池子里的水已经浑浊不堪了,但小四川始终满面的笑容,一笑两个酒窝,三十多岁的人了,乐呵呵地,像个孩子。

大个子瞥了小四川一眼,有气无力地挖苦他说:“小四川,你把你身上的煤泥洗净,省得回去弄脏了嫂子的肚皮。”

小四川反倒哈哈大笑起来,高兴地说:“采煤一线工人老婆的肚皮估计也没有几个是白的,你看这一池子黑水,老婆的肚皮能白你来找我算账。”

“哈哈哈,小四川最有感受了,哪天我们得去问问四川嫂子。”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大家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小四川急了,扬起水花说:“去去去,哪里黑了哪里歇去。”

“哈哈哈!”大家又大笑起来,忘记了一天的辛苦,大个子也笑了起来。

老安师傅走了过来,骂了小四川一句:“你呀,就是嘴贫。”接着又说了几句:“多管闲事,你把你的身子洗净就是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哈哈哈。”老安师傅说完,逗得几个徒弟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大个子邀请师傅和小四川去喝酒。三个人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盘菠菜拌粉条,一人一碗油泼扯面。老街道的关中面馆,是他们常去的饭馆。

他们要了一瓶西凤酒,分别将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子倒满,边喝边聊。酒过三巡后,大个子突然间想到了个问题,就对着师傅问道:

“安师傅,你是河南人,我想知道你是咋来陕西的啊?煤矿这么艰苦,你是怎么想着来这里下矿啊?”

老安几杯酒下肚,满脸紫红像个关公,看着两位徒弟,香香地抿了一口酒,辣爽地吸了一口气,咂咂嘴,放下玻璃杯笑着说:“你俩想听吗?”

“想听。”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唉,说来话长啊。”老安的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起来。他又喝了一口酒,看着两人急切的目光,才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给你们说说我的来历吧,我的老家在河南登封,距离少林寺不远,应该都知道吧?听我父亲说,抗战时期,日军攻陷了徐州,逼近河南,老蒋为了阻挡日本人西犯,炸开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大堤,所以河南人可遭殃了,那水可大了,淹死了不少人,我们老家人称‘黄河泛滥’。河水泛滥还不算啥,又接连遭遇三年大旱和蝗灾,庄稼几乎颗粒无收,老百姓为了活命四处逃难啊,往哪儿逃的人都有,我父亲带着我们就从老家逃了出来。”说到这里,老安叹了口气,抿了口酒,抬头向窗外看了看,眼泪溢出了眼眶,他低头擦了擦,过了一会儿接着说:“说起逃荒,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她最后饿死了。”

“啊?”两人惊讶地看着师傅。

“逃荒前,父亲卖掉了九岁的妹妹,换回了点粮食,为了在逃难路上吃。唉,我至今都难以忘记妹妹凄惨的号哭声,她被人硬是拉扯着带走了,后来听说还是饿死了。妹妹那绝望的眼神,泪流满面的哭叫,想起来我都想大哭一场。唉,那时没有办法啊!”说完,老安低头抽泣起来。

小四川看看大个子,两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劝劝师傅,便无言地端起酒杯,三人目光相聚,碰了杯酒。

师傅看了看他俩接着说:“说到逃难的经历,那真是逃命啊。

1942年,我只有十一岁,跟着父母逃荒,步行两天两夜才走到洛阳,

和大多数人一样去扒火车。记得那是一列拉煤的火车,我们上车的时候,车上车下都挤满了人,真是又挤又饿啊,火车连续开了两天三夜,大小便都在车上,那时候谁还顾得上羞耻啊,记得到了陕西潼关站停了半天,到夜里才算是闯进了关。那时陕西也阻止灾民进入,好不容易到了陕西的渭南,父亲带着我们又步行走了两天两夜,才到达父亲曾经当过长工的一户地主家,算是安顿了下来。那时,我负责给地主家放牛,父亲种地,母亲做饭,第一顿吃上饱饭的时候,我至今难忘,夜里撑得怎么也睡不着觉啊。

“后来我长大了,经老乡介绍,才来到煤城石凹煤矿当了矿工,虽然下矿辛苦点,但一个月挣个一百多,粮票一个月五十六斤,和过去相比,我就幸福得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心情了。每月工资发下来,不但解决了家庭的困难,而且还能接济不少河南老家的亲人。自从当了矿工,别人就叫我煤黑子,虽然在人前地位算是低了点,但我觉得这才是我要的新生活,最起码能够吃饱饭,不饿肚子,这就是我们工人阶级追求的幸福啊。”

听师傅说完,两人终于了解了师傅的身世,感觉师傅从小到大,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而自己和师傅相比,那真幸福多了。

小四川看见师傅心情沉重的样子,想调节下气氛,想了想,微笑着问道:“师傅,那为什么煤城人把你们河南人叫河南蛋?本地人叫此地猴?”

“唉,你小子弄错了,河南担的担是挑在肩上担子的担,不是鸡蛋的蛋。此地猴还有种说法叫此地厚,厚道的厚。”小四川听完眨眼笑着说:“那师傅讲讲,我想听听。”

老安喝口酒,吃了口菜,看着两位徒弟说:“河南担和此地猴(也叫此地厚)是陕西人和河南人开玩笑时常说的两句话。关于河南担的说法,在于河南人逃荒的时候,常常挑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是年幼的孩子,另一个箩筐里便是所有的家当。后面跟着的,或许还有背着大包小包的家人,我们一根扁担便挑起了河南人逃荒路上的全部家当。关于此地猴的说法在煤城有两种,一种说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煤城人口少,和外界接触不多,因此对来煤城的外地人心存厚道,待人热情,因此称呼当地人叫此地厚。另一种说法是,当时逃荒来的河南人、山东人等,到了煤城后,不求安逸,只求安身,在漆水河两岸搭个草棚便算是安了家。当时我们河南人对于为数不多的当地人住在半山腰的习惯很是奇怪,觉得这些当地人真傻,喝水、挑粮还要到沟底来担,可是,煤城就是沟多,尤其到了夏季,疾风暴雨后,山洪从每条沟里奔腾涌出,汇聚到漆水河里,形成汹涌的洪水。河南人在漆水河沿岸辛苦搭建的草棚,一下子被水冲走了,还发生了不少人员伤亡的事情,这时,河南人才终于明白了,当地人猴精猴精的,住那么高,水冲不到。于是这才赶紧和当地人一样往山上搬家,留下了此地猴的说法,这两句的来历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傅不简单,懂得真多啊。来,我们三个碰一下。”三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今天,大个子听师傅讲的不少,不免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经历,心酸得好想大哭一场。师徒三人这场酒喝到最后都喝多了,师傅去了女儿家,大个子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矿工宿舍楼。

晕晕乎乎地不知道睡了几个时辰,大个子感觉口干舌燥,肚子也有点饿了,干脆穿上衣服出了宿舍楼,站在宿舍大门口抽了一支烟。静夜里公鸡一声接一声的打鸣声,从家属区的小黑楼那里传了过来,大个子心想,何不弄只鸡吃一顿?他的嘴真的馋了,想到这里,干脆说干就干,于是,迷迷糊糊循着公鸡打鸣的声音走去。

人最胆大的时候就是酒后,大个子借着酒劲,来到小黑楼处,顺着窄窄的巷道前行,脚步轻得像猫在行走,几乎没有一点声响。走到公鸡打鸣的一家门口,可以听见屋子里男人酣睡的呼噜声,他轻轻地打开鸡笼,慢慢地把公鸡抱出来,揣进棉大衣里,边走边把鸡头拧了下来。回到宿舍后,大个子插上电炉子,将鸡拔毛处理完毕,放在铝锅里慢慢地炖。天放亮的时候,鸡肉被他吃了一半,剩余的一半放到床底下。他将鸡毛及内脏装进一个尿素袋子里,趁天不亮的时候,悄悄地来到宿舍后面的水沟,扔进了河道里。

回来的路上,大个子还在想,也许那家丢了大公鸡的主人,还以为黄鼠狼抓走吃了。他摸摸油腻的嘴巴,心里满足地回味着刚才的肉香。

可是,人常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第二天刚刚上井,公安科就把他叫走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干脆竹筒倒豆子,稀里哗啦地全招了。

好在有师傅和劳资科科长替他说情,他赔了钱,受了训,写了份检讨,在区队会议上做了检讨,事情才算有个了结。

回到宿舍,他又噼里啪啦地挨了师傅一顿暴打,气得师傅脸色铁青,扔下笤帚大骂:“丢人!丢人!该抓起来枪毙!枪毙!呸!不要脸的东西,再也不要叫我喝酒了。”

大个子吓得捂着脑袋,头也不敢抬,任凭师傅歇斯底里地叫骂,也不敢吭声。

唉,为了这张嘴,想想自己真活该挨打。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任来虎,1965年11月生,陕西富平刘集人。就职于陕西煤业黄陵矿业集团发电公司,陕西煤业化工集团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能源化工作协会员


第12期总第200期
2023年1月2日
ISSN:1671-749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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