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酒香飘 雪霁秦岭
文/陈虎
雪后的秦岭,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苍茫,显得格外静谧肃穆。然而,当目光越过白雪覆盖的山巅,我的心却飞向了南方,飞向了故乡——那片青山翠谷间,总是飘散着甘蔗酒香的陕南。
这已经是我来到陕北工作的第四个月。初冬的陕北,干冷的风总让人想起家乡的湿润,寒意也让我愈发想念故乡的一切。特别是每到腊月时节,家乡弥漫在空气中的甘蔗酒香,总是能唤起我最温暖的记忆。
陕南的冬天没有陕北这样铺天盖地的大雪,却有一份湿润的寒意。每到腊月,村里的甘蔗酒灶开始忙碌起来,整个村庄仿佛都浸在一种温暖的甜香里。甘蔗酒,是陕南冬天的标志,也是家家户户冬天的记忆。
小时候,每到腊月,父亲便会带着我们去地里砍甘蔗。甘蔗是村里人家的宝贝,经过一年的悉心照料,等到冬天寒霜降临时,甘蔗的甜度达到了最佳时候。这时砍下来的甘蔗,不仅可以直接食用,更多的则会被用来酿酒。
父亲将甘蔗砍下后,用小车拉回院里。母亲和邻居们则将甘蔗剥皮、切段,摊开晾晒。田间的小路上,到处是忙碌的人群,孩子们跑来跑去,沾着甘蔗汁的双手挥舞着,寒冷的空气中却弥漫着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在为过年做准备,为迎接团圆忙碌着。
甘蔗酒的酿造并非易事,它需要时间、经验和耐心。村里最有经验的老人会提前制作好酒曲。这是一项极为讲究的手艺,用米粉和麦粉混合发酵,再将酒曲晒干储存。酒曲的好坏决定了甘蔗酒的香气与口感,因此每一家都非常慎重。到了腊月中旬,家家户户便开始搭酒灶、装木甑,为“吊酒”的季节做好准备。
“吊酒”是陕南独特的酿酒工艺,也是乡村冬天最重要的活动之一。红砖砌成的灶台上架着巨大的木甑,里面装满了发酵好的甘蔗渣。父亲劈柴,母亲点火,火焰舔舐着木柴,灶膛里发出噼啪的响声。随着火势渐旺,蒸汽从木甑里升腾而起,带着甘蔗独特的甜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第一缕酒液从酒馏子流出时,母亲总会用一只小碗接住,称这为“天酒”,要用它敬天敬地,感谢自然的馈赠。村里的老人说,酿出的第一滴酒最纯净,最有灵性,因此不能直接饮用,而是要先献给祖先。
酿出的甘蔗酒分为三种:第一锅酒味道辛辣,被称为“头气烧”,是最烈的;中段出的酒叫“落装儿”,香甜醇厚,酒劲适中,是最受欢迎的;而最后出的“尾子酒”虽然淡,却也不会浪费,人们用它制作醋或酿米酒。这种对食材的珍惜,与陕南人脚踏实地的生活哲学一脉相承。
记得有一年腊月,母亲将酿好的甘蔗酒装入陶罐,用黄泥封好后摆放在屋檐下。她叮嘱我:“这些酒要等过年后才能喝,是你爹从外地回来时的招待酒。”那时父亲常年在外务工,只有春节才能回家。
这句话让我记忆深刻,因为我知道,这一罐罐酒里装着的不仅是甘蔗的甜香,更是母亲对父亲的思念和对团圆的期盼。甘蔗酒的香气,总能让我想起那些围着炭火吃年夜饭的日子。陶罐被端上桌,父亲打开封口,满屋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总是先倒上一杯敬祖先,然后举起第二杯与母亲对饮。那时我年纪尚小,只能捧着一碗加了甘蔗酒的甜酒酿,喝着暖暖的甜味,却也觉得参与其中的仪式感无比珍贵。
来到陕北后,我常常想起家乡的甘蔗酒。这里的冬天没有甘蔗的甜香,却有一片片广袤的雪原。陕北的酒与陕南不同,黄酒、稠酒是这里的特色,与甘蔗酒的温润柔和相比,陕北的酒带着浓郁的土地气息。陕北的雪与甘蔗酒,看似毫无关联,却总在我心中交织成一种特殊的情感。雪花飘落时,我会想起甘蔗酒酿造时的蒸汽;寒风吹来时,我会想起家乡酒灶旁的火焰。陕北的豪迈与陕南的细腻,就像这两种酒,虽然风格迥异,却都充满了对土地的热爱。
雪霁后的秦岭,一片静谧肃穆,目光越过广袤的黄土地,我的心却飘向了南方,回到了家乡那飘散甘蔗酒香的院落。或许有一天,我会在陕北酿出一壶属于自己的酒。这壶酒里,将既有甘蔗的甜香,也带黄土的豪迈,既承载着我的乡愁,也融入了对未来的希望。
人生如酒,每一段经历都是发酵的原料。无论走多远,那一缕甘蔗酒的香气都会提醒我,家乡永远在那里,等着我归去。而此刻,黄土地的坚韧与宽广,正在成为我生命中新的支柱,带领我走向更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