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沙坡头
文/杨智华
沙坡头是万里黄河在宁夏境内书写的一帧力作。
腾格里沙漠的滚滚流沙自西北大漠呼啸而来,到这里却突然收敛了蛮横停止了征服,只是将厚重如山的黄沙堆陈在黄河的西北岸。尤如一支所向披靡的远征军, 刚刚还气吞万里地不可一世,却忽然安营扎寨并高挂了免战牌。我想,大概是因为这黄沙积聚的缘故才有了沙坡头的地名。但是,什么原因使腾格里流沙肆无忌惮的进攻停下来呢?难道是黄河吗?观看情势似乎不大可能,依流沙在沙坡头摆下的阵势,依腾格里强大的征服力,好像只须要一次猛扑,便能将河水一口吞掉。然而, 它却很驯服地停下了。呈现给世人的是一盘休兵罢战的棋局。也许在很久以前,侵略者的攻伐,守土者的抵抗,曾经杀得金麟满天,山吼水哮。结果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好议和作罢。应该很象当年那场西夏对北宋的战争。夏王李元昊以及他的能干的子孙们,硬是不惧比它强大不知多少倍的中原王朝,内舞舌头外呲牙地悍狂了百余年。虽然西夏巍峨的帝陵到底被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踩在了脚下,两宋的宫阙也被历史尘封。但是,大自然却为后世营造出了这么一种不同物种和谐相处的范例,也为我们人类社会造化了一方具有矛盾对立统一哲学现象的特殊景观。也许以宇宙观来考虑,这种和谐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于我们渺小的地球来说,却应该是相当恒远的定格。
我们的沙坡头之旅是由沙坡的头顶开始的。站在这里往下俯瞰,远山如涛,长河如带,沙坡陡峭,如峰突兀,甚为壮观也很是险峻。兴奋使然,我等似乎都陡生了一种奋不顾身的驱力,纷纷奋勇一跃,身子就顺着沙坡翻将下去,连跌带滚,不能自已;及至收住身形,已在沙坡的半腰。回头仰望坡顶,只觉沙岭摩天危乎高哉; 又似瀑流喧泻而下,惊涛压顶,势不可挡;黄沙之上,又见蓝天碧透,白云朵朵,色彩绚目,景色极妙。于是赶紧掏出相机,互相拍摄下一幅大仰角的肖像,就算将渺小生命与伟大自然永远定格,平凡的身心也缘此陡添伟岸。顺着沙坡继续向下,黄河的吟啸已在脚下。心中便不胜惊悸:如此飞流直下,会不会也象那个花果山的孙大圣,一头扎下去,便扎进了神秘恐怖的东海龙宫。然而,巨大的诱惑毕竟在前面,由它催生的好奇心和兴奋感是此刻的精神主角,那一丝半缕怯懦在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同伴们依然以勇士的身姿矫健冲刺,又象是嗷嗷待哺的婴孩,张开双臂,欢呼着酣笑着大步向前,向母亲河的怀抱扑去。
黄河在此显得非常雄壮。河面宽阔,竟有烟波浩渺之状:水流湍急,尤呈万马奔腾之威。真是在所料之中却大出意料之外!在远离大海的大陆腹地,在大西北干旱的气候区,黄河呈现出的居然是如此英姿勃勃如此波澜壮阔的浩大气势。心中的谜团便恍然顿解:腾格里的流沙是被黄河战败了,征服了。那不可一世的滚滚流沙,一旦遭遇黄河便陷入灭顶之灾。破碎的军阵连同那无数倒毙的兵勇也统统被汹涌的波涛押走,变害为宝地冲积出了银川平原、河套平原的广袤土地;与秦晋峡谷的黄土汇合后,在中下游地区又冲积成了华北大平原的千里沃野。如此看,万里黄河既是神州大地的缔造者和哺育者,也是强大的捍卫者和化害为宝、化敌为友的同化者、和谐者。从这一点看,黄河就是中华民族个性、品质和行为的形象写照和艺术概括。
思绪驰骋间,自上游方向的黑石峡里忽然泛出一群黑点。渐渐近了,才发现是许多漂流着的橡皮舟,还有几艘由状似大枕头组成的、灰灰白白的怪船。舟随波忽悠低昂,速度也不甚快,及至非常近了,才得知它们的行速非但不慢,还绝对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迅疾。那橡皮舟我曾在山东日照的海边乘坐过,当然认识。但那些怪船却从未谋过面。急忙问过码头上的船工,方知就是大名鼎鼎的羊皮筏子。看那筏子并不算大,约略估计一下,似有两米宽、三米长,然而上边竟然乘坐了约六、七个人。筏在水中随波逐流,忽高忽低,人在浪窝忽沉忽现,很是惊险。我知道,这种怪船是黄河在甘肃、宁夏境内古老的交通工具,也是大西北人民聪明智慧的结晶。它由若千个充气的羊皮筒子捆在木头架子上制成。小型的一般用十来个筒子,就如眼前这些用于乘人的小筏子。用于运输货物的大筏子则要用几十乃至几百个筒子。既制作简单、省钱,又实惠安全。这些知识当然是之前在书本里读到的,没想到此刻就鲜活活地出现在了面前。
看别人做的再好,也仅仅是欣赏;只有自己亲自体验,才是最好的享受。大概同伴们也都想到了这一点,要不怎会众口一词地提出乘上筏子一试身手。但是,数十只筏子以及衣着鲜亮的驭手们却统统乘上几条大汽艇向上游驶去,原来是央视要拍摄一部反映宁夏风光的系列片,便将筏子全部征调,我等只有望筏兴叹的份儿了。真是遗憾得很!为了不虚此行,便不得已改乘了橡皮舟。穿好救生衣登上汽艇,溯流而上先至黑石峡里的出发点,然后就登舟离岸,开始了长达五公里的黄河漂流。
舟一离岸,我们四个人就在船老大的指挥下合力划浆,橡皮舟便斜刺里向中流驶去。的确啊,之于人,壮志是感召出来的,勇气是激励出来的,欲望是诱惑生成的,而团结——则是由共同的目标和利益凝成的。没成想,在这波涌浪卷的典型环境中,这些平时笔耕时苦思冥想也难寻觅的哲思睿念居然会大写标牌般地醒目。
不觉已至中流,船老大说你们不用划了,只管放心地观景吧。诚然,小小的舟置身汪洋大水中顺流而下,如一片树叶,哪里还用得着划浆,任凭激流推进,便已轻快疾行。
到中流击水,才真正体会到了大自然的伟大力量。低头瞧,大河流速甚急,令人炫目;抬头望,黑石峡陡崖矗立,厚重如铁;举目眺,河面宽阔,浩浩荡荡;回头视,水天相衔,黄河真象是自天而降。置身波涛洪流之中,艺术的灵感骤然生发并洞穿了时空。王昌龄“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高远冷峻,李太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豪放不羁,以及孔夫子“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深沉叹息,都一个个声容可辨地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真是呀,“不入芳园,那知春色如许”,不临胜景,何来千古雄文。如此看,如其说是优美诗文彰显了大自然的风采,还不如说是江山形胜造化了他们的壮志、才华、文采及不朽。进一步想,中国之所以是一个优秀文人优秀作品不断涌现并持续亘古的文化大国,中华民族之所以是生命力强大的优秀民族,除过政治、经济等其它因素,客观生存环境恐怕就是--个很具体也是重要的因素。辽阔壮丽的大好河山,产生出了不胜枚举的美文绝句和优秀作家,更是产生出了勤劳勇敢的人民和无数安邦济世、叱咤风云的英雄,并形成了与祖国壮丽山河相媲美的伟大历史。人民领袖毛泽东那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感慨,应该是对这种宏伟效应最生动也最富情感的诠释。
黄河是条中华龙,是深蕴中华历史文化的壮丽之最。而沙坡头的河段,又应是黄河在宁夏境内最具魅力的所在。据说,唐代王维的千古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是写于沙坡头,清康熙皇帝的“汤汤南去忙疏筑,唯此分渠利赖多”也是在宁夏的黄河边有感而发。前者是一代大诗人面对壮美山河的深情抒唱,后者则是一代英主居庙堂忧其民泽厚仁心的显露。时至今日,诗的环境和意境亦然.但母亲河的容颜却已巨变。黄河水患已得到根本治理,黄河流域已经成为祖国版图上经济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的黄金飘带。天下黄河不仅富宁夏,也福泽了中国北方的广袤大地。
有了诗的遐想,我们的漂流便也成了一首诗的流韵。既有我们对母亲河的崇高敬意和由衷礼赞,更有母亲河呵护婴孩般的慈祥与温馨。不是么,大河汤汤,洪波浩荡,而我们的舟楫,竟是如此平稳无险,我们的心亦是如此安祥幸福。我们的确象是母亲怀抱中的婴儿,任凭如何颠簸,也不会被摔落坠地。
不到半个钟头,我们舟便靠回了码头。真快啊,就象看一部很长却极好的电影,未尽兴便亮出了“再见”二字。
返回坡顶的公路时,我们是乘了骆驼的,便又景换物移地置身于沙漠的海洋。驼队逶迤,驼铃声声,我们又俨然变成了大漠探险者的模样。回望谷底,大河如带,河的西南是黛色的黑石峡山峰,东南是满坡绿染的黄土塬,西北面即我们的脚下便是沙漠的高岭。真是啊,一地四景风光异,一目纵览色不同。造物主竟然如此别具匠心地将高山峡谷、黄土高坡、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诸般景致雕琢盆景般地荟萃为一。不管地质学家和地理学家如何说,仅凭地貌物品,沙坡头都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大西北天然地理博物馆,也成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合成之景。这便是沙坡头的独特魅力,也是它能够成为国家级重点旅游景区的原因所在。
沙坡头,我爱你。我还没能乘坐羊皮筏子,也没能自高空索道飞跨黄河,我还有诸多遗憾,我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