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鞋
文/沙柳
经历过贫穷和饥饿的母亲,绝不允许我们浪费来之不易的幸福;多年以后,纵使过上了如花的日子,而我的母亲,依然穿着打了补丁的袜子,劝说了多次无果后,也只能妥协。我和两个儿子比较费袜子,每次母亲来家后,将我们露指头的袜子,一针一线,缝补完好,都不会被浪费。
八零后出生在农村的我们,也将步入中年,老布鞋则成了我们这代人的印记。秋季完结后,母亲在闲暇之余,她将那些穿过的,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裳找出来,拿剪刀一件件拆开。打一锅蒿子浆糊,找一块不是很大的木案板,先干铺一层碎花布,再拿浆糊将它们一层层粘起来,刷一层浆糊,再铺一层布片,如此反复粘贴五六层,一张完好的袼褙才算打成。然后根据木案板大小,在房子的砖墙上,刷上一层浆糊,小心翼翼的将袼褙,揭下来,在贴上刷了浆糊的砖墙上。经过几日后风干,母亲便会把那些袼褙收起。
然后,就将秋收的麻杆,放在门前的小海里,浸泡一段时间,捞出来,立在院墙背阴处,将其阴干。某个午后,母亲坐在院前的小木凳上,脚边放着阴好的麻杆,开始进一步工作拔麻,顺着麻杆一圈,将一根麻杆拔尽,放置一边,往后可做烧火做饭的材料。每根麻杆可取一捻麻线,而将一捆麻杆拔完,恰好得到水瓢般大小的麻捻。麻捻分为三股,然后将三股麻捻放在小腿上,搓成线绳般粗细的麻绳,长约1米左右,若干根,作为纳鞋底、上鞋帮子用。
根据制作的鞋样子,贴在袼褙上面,拿剪刀依着鞋样剪下一层鞋底来。鞋底需剪三四层,边缘和底面用白洋布包好,再用麻绳,一针一针纳起来。纳鞋底是个工夫活,细致活。针脚要密要紧实,且一针一点,横竖成行美观漂亮。当然,纳鞋底子,手指上套着满是麻点的顶针(铜质或铁质),旁边放着的钢锥子、铁质的拔针小钳子等。
儿时,常见冬闲时节,母亲总是手不离针,针不离线,线不离鞋。虽说我家人口不多,但是母亲属于慢性子细心人。忙完家务后,手指上套着满是麻点的顶针(铜质或铁质),拿起放在旁边的针线盒,取出将要纳完的鞋底子,用钢锥子先杵个小眼、拿起大针(专用纳鞋底子的针)用顶针顶着针冠子,往里一送,有时针过来一半,死活拔不下来,只能用旁边铁质的拔针小钳子,夹住大针,左右轻轻摇摆,只听哧啦的一声,拉过来了,而干涩的钢针,在头发上擦了擦,使针尖更加的润滑。
那种麻绳穿过鞋底的、哧啦哧啦的走动声,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在遥远的梦中,又仿佛真真切切在耳朵中。红油土炕、煤油灯高低灯樹;每个漫长的寒冬腊月,当我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醒来,耳边依然有母亲纳鞋底、上鞋帮时的哧啦哧啦声。煤油灯光随着母亲的一针一线,轻轻飘忽,母亲的影子在灰褐色的石灰墙上忽高忽低,那时,母亲的影子还是靓丽的,还是灵动的,朦胧却又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子中。
梳头盒(母亲出嫁时,外婆家陪嫁的木质的梳头盒,彩色图案,红色的漆面,有盖有合页也有壁挂和小锁,里面放些母亲日常洗漱用品。),后来母亲改做成了放针线的小盒子了,里面总放着两三本我和姐姐读过的书本,夹了许多鞋样,原本单薄的书本,随着岁月也就慢慢变厚了。那鞋样是母亲用旧报纸剪的,有大有小,有鞋底、也有鞋帮、有方口口的、也有圆口口的、有开脸脸的、也有挽带带的。母亲不识字,亦不会写字,不能在那些鞋样上,写上谁谁谁的名字。但她总能清楚记得,哪个鞋样是我的,哪个鞋样是姐姐的,哪个鞋样是父亲的。甚至那些太小的,不能再使用的鞋样,母亲都能清晰指出来,说:“这个是我四五岁时用的,那个是姐姐八九岁时用的。”
做鞋帮的袼褙,样式裁剪合适,先用黑线纳好鞋帮子,外表面贴一层布料,都是些上好的条绒布,偶尔,也有些素布,好看但不怎么耐磨,内里子贴一层白洋布,大有讲究,边缘用白洋布包好,再用麻绳,一针一针纳起来。尤其对七八岁、十来岁的我,总爱到处乱跑,爬墙登高,在那贫瘠的年代,踢石头的游戏更是我们这些男娃娃们的最爱。相对来说,我的布鞋其它部位完好无损,鞋头子早早顶破一个窟窿,露出大拇脚趾来,农忙时,母亲不得不找块碎布,将漏了的洞地方,补起来,直到多年后,母亲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鞋头子早早就烂了。害得母亲,一有闲暇时间,不得不为我准备一双新鞋,多少个日夜,在煤油灯前,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的纳这种千层底,为了我能穿得干净些,能穿得体面些。
那时并不了解,做布鞋这种活有多苦,费多少工夫。只是每每穿上新布鞋,就跑到向那些穿旧鞋的伙伴们炫耀,挺着腰杆,迈着大步。母亲做的布鞋,可以说是伴随着我度完童年甚至少年,同时也是我穿过最舒服的鞋子。虽然说集市上有卖的,但多数不是机器生产,就是粗针大线,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现在想来,母亲那些年纳的鞋底、做的鞋帮子,如若积累起来,定会堆积如山。那些童年时走过的路,那些少年时踏过的征途,无不是母亲用袼褙一层层叠加起来的,无不是母亲用麻绳一根根串起来的。可是谁知道,为了那些白底黑帮的布鞋,母亲折断过多少根钢针,我们从未细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