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走一朵云》长篇小说连载第4期
文/任来虎
七
深秋季节,门前树上的叶子几乎都落完了,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空中,玉米、红薯等庄稼已经收割完毕,田地里播种的小麦都长了出来,绿油油地铺满了山东庄四周的田野,清晨,露珠点点,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老主任田玉佩,去庄稼地里转了一圈后,来到水库的大坝上,放下手里的工具,一屁股坐在大坝上,掏出旱烟抽起来。水面上一群野鸭游了过来,田玉佩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野鸭悠闲地游荡。
回家的时候,碰到了大个子的母亲,他本想低头绕过去,但冤家路窄,大个子的母亲径直向他走来,气呼呼地责问他:“老田,过了这么多天我终于明白了,我问你,村上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和我娃有啥关系?听说你还躺在地上吹胡子瞪眼地骂我儿,把我娃吓得到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要是你儿,你咋办?”说完,她非常生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一边哭一边指着田玉佩骂道:“你就不是个人,还当主任哩,讲究你还当过兵,简直就是土匪出身。”
好男不和女斗,大个子母亲又哭又闹的,好说歹说才被邻居们劝说了回去。田玉佩气呼呼地扛着铁锨回到屋子里,把锨往门背后一靠,圪蹴在院子中间的石磙上,唉声叹气。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锅,心想,大个子人高马大,却胆小怕事,也没有人去追究他的什么事情,他却不明事理地跑了,怪我什么事情啊?真是的,唉,这个破主任当得真窝囊啊。
“大,回来了洗洗手吃饭,你是吃凉面还是吃热面?”田菲看见 父亲回来了,望着父亲问了几句。
“随便。”田玉佩说完,吧嗒吧嗒地继续抽烟,嘴里喷出一股一股浓浓的烟雾,呛得田菲咳嗽了好几声。
但她哪里知道,父亲忍受了大个子妈的一番奚落,心里一直吐不出这口冤枉气,好在女儿这时来叫他吃饭。孩子再有两天就要高考了,他想了想,唉,不能给女儿脸色吧,先吃饭再说。
田菲坐在灶前烧火,母亲煮好手工面后,又在凉开水中过了一遍,捞起后摊在案板上。田菲给父亲盛了一大碗,浇上早已经炒好的臊子,多放了点油泼辣子,加了点菠菜叶后,顺便拿了一头蒜,给父亲端到院子里,小心地递给父亲。看着绿菜配上红辣椒的捞面,田玉佩这会真有点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田菲转身又给父亲端来一碗热面汤,看着父亲的吃相,偷偷地笑了笑,转身进屋,自己也去吃饭了。
饭后,田菲来到谷鸽家,找谷鸽聊聊高考的事情,结果谷鸽不在家,她母亲说:“谷鸽一大早就给奶羊割草去了,娃想着要参加高考,来回也得好几天,多割点青草,奶羊也能吃上几天,看这个时辰估计快回来了,你就在家等等。”
田菲点头答应,坐下来帮谷鸽母亲洗衣服。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间,大门哐当一声被人踢开,田菲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哑巴哥哥抱着谷鸽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只见谷鸽头发湿漉漉地盖在脸上,下身不见了裙子,只穿着粉色的裤头,脸色铁青,好像已经昏迷了过去,两只胳膊下垂,软绵绵地晃来晃去。
田菲和谷鸽母亲两人惊得大叫一声,赶快起身跑过去。哑巴抱着谷鸽放到床上,呜里哇啦地两手不停地比画,浑身上下也是湿漉漉的,光着两只大脚丫子,急得满头大汗。
谷鸽母亲以为哑巴欺负了自己的女儿,拿起一把笤帚满屋子追着哑巴,不住地捶打,边打边骂:“哑巴,你真是坏了良心,咋不叫老八一铁锨拍死你,你欺负我女子,我今个非打死你不可。”
田菲一边呼喊谷鸽,一边挡住谷鸽母亲说:“婶子,赶快救谷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不要打哑巴,他又说不清。”
谷鸽母亲也是被吓得有点糊涂了,听田菲这么一说,赶快给女儿掐人中,把女儿揽在怀里,又哭又摇的。
哇的一声,谷鸽嘴里吐出了几口黄色的泥水,铁青的脸色渐渐地有了血色,迷茫地看了母亲一眼,突然扑进母亲的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
哑巴一看谷鸽哭了,自己也蹲在墙角处哇啦哇啦地哭起来,他摸着额头上被谷鸽妈追打的包块,哭得非常伤心。
这时,院子里跑进来两个小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奶奶,刚才姑姑在水库边割草,大中午没有人,邻村那个神经病疯子跑过来,抱住姑姑不放,把姑姑压在草地上欺负。我们俩一直用石头打他,还用树枝打他,神经病起来赶我们的时候,姑姑起身跳到水库里了,哑巴叔叔跑来了,跳进水里才把姑姑捞上来,还把那疯子打跑了。”
听孩子说完,谷鸽妈妈放平一直啼哭的女儿,赶紧走过去给哑巴赔不是,摸着哑巴的额头说:“婶子冤枉你了,哑巴不要哭了,一会儿婶子给你擀面吃。娃,不哭了,听话,婶子也是气糊涂了。”
哑巴摸摸头,不哭了,不一会儿又傻傻地笑了,拿起洋瓷缸子,跑到厨房里,咕咚咕咚地喝了满满一缸子凉水。
谷鸽只是受了点惊吓,呛了几口水,多亏哑巴及时施救,神志清醒后,看清了田菲坐在身边,随即和田菲抱头痛哭。
过了一会儿,谷鸽好多了,拉着田菲的手说:“姐啊,那个神经病太流氓了,把我扑倒在地耍流氓,那时,我都不想活了,干脆跳河算了,要不是哑巴哥来,我这辈子就完了。”
这时,谷鸽妈才想起哑巴,赶快出门把哑巴叫进屋,比画着给他擀面吃,哑巴笑了笑,拿起扫帚去羊圈干活了。
谷鸽妈看了一眼勤快的哑巴说:“可怜的娃,心肠也好,婶子冤枉你了,无爹无妈的,婶子以后养活你。”说完,系上围裙进了厨房,开始和面。
哑巴一会儿工夫,把谷鸽家的羊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挑起担子打水去了,两个报信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跟在哑巴身后,欢快地跑了。
等哑巴挑水回来,谷鸽妈递给他一根黄瓜,哑巴在背心上擦了擦,咔嚓咔嚓地吃起来。他坐到风箱跟前,一边吃黄瓜,一边卖力地拉风箱,火苗呼呼地从灶口处蹿出来,谷鸽妈低头看着哑巴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开心地笑了。
谷鸽母亲做了一大碗臊子面,放了点油泼辣子,端到哑巴跟前说:
“娃,你是谷鸽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一辈子都忘不掉你,吃饭。”
哑巴接过大碗面,香喷喷地吃着,头也不抬,满头大汗地吸溜面,谷鸽母亲又递给他两头剥好的大蒜,他吃一口面,就一口大蒜,汗水顺着脸颊流淌。
谷鸽母亲又给哑巴端过来一碗热面汤,看着哑巴说:“娃,慢点吃,锅里还有,吃完了喝碗面汤,原汤化原食。”
谷鸽母亲说着,但哑巴也听不见,只顾低头吃饭。
八
田菲明天就要去县城参加高考,田玉佩真想让女儿多带点钱,他也明白穷家富路的道理。但老伴翻箱倒柜地寻找,数了数积攒下来的票子也不到五十元钱,当田玉佩知道后,无奈地哀叹了一声,转身走出院门,圪蹴在大门口的门墩石上,装上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想着怎么能给孩子多带点钱,去谁家再借点。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向谁张这个口,出门借钱总是个难为情的事情。思虑之中,突然听到猪圈里小猪的叫声,他于是有了主意,来到猪圈旁,站在那里看着圈里冲着他直哼哼的小猪,狠狠心一跺脚,干脆把小猪卖了算啦。
他跳进猪圈,抓住小猪后,绑好四蹄,装进筐子里,推出自行车,准备去市场。
老伴和田菲听见小猪的嚎叫声,着急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却看见了这一幕,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推着自行车渐渐地走远。
田玉佩刚走出村口,坐在大槐树下休息的老八,看见老主任匆匆忙忙要外出,就朝着老主任喊了声:“田叔,您干啥去啊,休息会儿抽根烟,急啥?”
田玉佩听见老八叫他,看见娃怪可怜的,常常一个人坐在大槐树下发呆,于是,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小心地靠在大槐树上,接过老八递给他的纸烟,对上火后两人抽起来。
田玉佩圪蹴下身子,解开老八的裤管看了看,又低下头仔细地闻了闻,关心地问道:“老八,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现在天热,要听大夫的话,勤用药水洗洗,可不要溃脓感染了,一定要注意啊,明白不?”
“没事,我注意着呢,田叔。对了,您打算干啥去啊,还带着小猪?”老八微笑着问道。
“唉!”田玉佩哀叹了一声,接连抽了几口纸烟,为难地说,
“田菲明天要去县城参加高考,家里也没有多少钱,想把这猪娃子卖了,让娃去考试多带点钱。”
“差多少?”
“一百。”
老八笑了,想着老主任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看着他发愁的样子,说:“我借给你钱,你不用卖猪崽了,那么小,卖了挺可惜的,一会儿我回家取钱给你送屋里去。”老八说完,艰难地站起来,拄着双拐回家了。
田玉佩愣住了,看着老八一跛一跛地渐渐远去,自己反倒觉得有点羞愧,干脆一屁股坐在石磙上,挠挠头,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娃都成了这个样了,还能借给他钱,真是没有想到啊。
他歇息了一会儿,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含着泪水哼起秦腔:“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唱罢,擦干眼泪,推着自行车无精打采地低头回家。
田菲和母亲还在大门口,田菲一转身,却发现父亲又回来了。田玉佩一句话也不说,解开小猪的蹄子,提着小猪的后腿放进猪圈里,进门端出自己的旱烟盒子,圪蹴在院子中间的石磨旁,吧嗒吧嗒地抽起闷烟。
老伴发现他铁青着脸,也不敢去问他怎么了,就进了屋。田菲给父亲泡了杯浓茶,给他端到面前,刚要转身,父亲发话了,看着她说:“田菲,去屋里搬个凳子出来,炒两个鸡蛋,拌两根黄瓜,弄两个菜,给你妈说一声。”田菲答应着离开,心里全是疑惑,也弄不明白父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过了一会儿,只见老八进了院子,田玉佩赶快让座,把手里的茶杯递给老八。老八接住茶杯,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递给老主任说:“叔,我把屋里的零钱都拿来了,让田菲先去用吧。”田玉佩接过钱,扶着他慢慢地坐在高凳子上。
恰好田菲过来,田玉佩说:“娃,这些零钱给你,你数一数看有多少,记住,这是你老八哥借你的。菜好了端出来,我要和你老八哥喝两口。”说完,进屋拿酒去了。
田菲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回来把小猪放了,为什么要让母亲做两个菜,想到这里,她感激地看着老八哥说:“非常感谢你,老八哥。”喝酒的时候,老八告诉田玉佩说:“叔,这些钱都是咱山东庄的左邻右舍们看我受伤可怜,来探望的时候,这家给点,那家给点给的。还有的提一筐鸡蛋,最后鸡蛋积攒得多了,我去供销社卖了,换了些零钱,总之,我也不知道那一把到底有多少钱,让田菲拿去用就是了,也不用还我了。咱山东庄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就让田菲和谷鸽代表咱山东庄的父老乡亲去考试吧,希望她们都能考上大学,为咱山东庄的父老乡亲们争光。”
最后,田玉佩喝晕了,老八也喝多了,田玉佩背起老八,提着双拐,踉踉跄跄地把他送回家。田玉佩回到家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土炕上,瞬间老泪纵横,望着田菲说:“娃呀,大没有什么本事,一年到头也积攒不了几个钱,现在老八给的这些零花钱,也是乡亲们凑给老八的,现在全部拿来给你用了,你一定要考上大学,不要辜负乡亲们对你的期望啊。”
过了一会儿,田菲看着父亲睡着了,轻轻地给他盖上被子,手里攥着这些零花钱,不由得眼热。她回到自己的屋子,眼泪汪汪地打开日记本,写下了自己这么多年来最感动的一篇日记,题目就是《贫穷的父亲与拐子老八》。写完,她默默地念了一遍后,竟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任来虎,1965年11月生,陕西富平刘集人。就职于陕西煤业黄陵矿业集团发电公司,陕西煤业化工集团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能源化工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