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走一朵云》长篇小说连载第2期
文/任来虎
三
20世纪80年代初,关中平原上迎来了一年的盛夏时节,望不到边际的小麦已经发黄,一阵热风吹过,麦浪滚滚,大片的麦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沟畔上的苜蓿也生长得非常茂盛,小小的蓝花盛开,像绿毯一样艳丽地铺满水库大坝的斜坡。夏日阵阵的劲风刮过,会随之飘来一股清香的味道。
庄稼地头的水渠边,一排泡桐树,一直栽到村口,喇叭状的桐树花,浅紫带粉,一串一串地挂在高大的泡桐树上。此时的山东庄,风景优美,田园阡陌,打眼望去,真是风景这边独好,让人羡慕和留恋。
山东庄是关中平原上一座普普通通的农庄,村子有三十多户人家,村西边有一条小河,叫龙泉河,一年四季水流不断。浅浅的溪水,淙淙南流,河边低洼处有不少泉眼,带着细小的沙粒,冒出地面,成为龙泉河常年水流不枯的源泉。
因这里的人们大多是清朝末年从山东迁移而来,所以,当地人称山东人居住的村庄叫“山东庄”。
河边有一条小道,道路旁栽种着一排高大茂盛的白杨树,随着蜿蜒的道路伸向远方,好多知了落在高大的杨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尖利刺耳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响彻空旷的原野。
周五下午,高中住校的学生都得回家换洗衣服,上灶吃饭的学生,父母早早在家磨好面粉,等孩子回来后带到学校,换成饭票,就是一个月的伙食。
十七岁的高中学生田菲,与同学谷鸽相伴而归。她推着自行车,谷鸽跟在后面,两人慢慢地走到树荫下。田菲头上扎着两条小辫,粗壮短小,上身穿着淡红色的运动衣,下身穿着浅蓝色的运动裤,一双蓝底白面的运动鞋,衬托得她非常精神和美丽。高挑的身材,已经微微地鼓起的胸脯,脸蛋上还镶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使她更显青春而靓丽。
谷鸽跟在她的身后,中等身材,但人看起来比田菲略胖一点,白色的短袖T恤,领口和袖口是一圈红色的边,生长发育的屁股丰满,胸脯高高地挺起。她年龄比田菲小一岁,一直喊田菲为姐姐,两人都是高中的同学,一个学文科,一个学理科。
转眼三年高中学习就要结束了,再过一个月,两个人就要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国高考了,改变命运的日子即将来到,几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是她俩决心要改变的现状。理想的翅膀早已经在两个少女的身上开始扇动,即将飞向远方。
午后的天空蔚蓝,头顶上白云朵朵,只是远处天地相接处,有一片乌云正在涌起,云头紫红如血,在庄稼人的眼里,这就是夜里暴雨的前兆。
田菲把自行车靠在杨树上,转身对谷鸽说:“谷鸽,我走累了,我们俩歇息一会儿,到树下凉快凉快。”
“好吧!”谷鸽应答完,走到一棵低矮的杨树旁,折了些杨树枝叶铺在水渠边,看着田菲说,“来,坐我身边吧,我们是得歇一会儿。”刚说完,一只知了从杨树上掉落下来,翅膀少了一半,鸣叫着,在地上扑棱棱地打着圈儿。
田菲抓起知了,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地说:“谷鸽啊,你看这知了多可怜啊,可能是被鸟啄掉了一只翅膀,断了翅膀的知了太可怜了,天空再也不会属于它了,多可怜的小精灵啊,唉!”
“是啊,知了折翼,只能苟延残喘了,放到树叶下面,能活一天是一天吧。”谷鸽说完,从田菲手里拿过知了,轻轻地放在树叶下面。知了就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牢牢地抓住风中摇摆的杨树叶,一阵一阵的劲风吹来,它始终稳稳地抓住树叶不放。
田菲和谷鸽看着眼前的一切,反倒担心起这个知了以后怎么活啊?她们讨论着怎么去救它,毕竟它也是一条生命啊。两人讨论着,甚至忘记了一路回家的疲乏。
最后,两人哈哈大笑,觉得这真是杞人忧天。看看远处的天际边,刚才还云头不高的一大片乌云,已经开始翻卷升腾,几乎遮蔽了北面半边的天空,看来暴雨即将来临。狂风一阵比一阵吹得急,水渠边的枯枝和树叶哗哗地向远方飞去,突然改变的天气,让两人不敢怠慢,起身急急忙忙赶路回家。
四
山东庄西边的村口,有一大片春天播种的玉米,人称“春苞谷”,已经长得一人多高了,但由于近期天旱,好多天没有下雨,玉米宽大的叶子都已经打了卷。田地里,还留有上次浇灌过的水印,地面已经开裂,像小孩子张大的嘴巴,如果再不浇水,估计这一片一片的玉米田就保不住了。
农村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们都想使自己的田地里多打粮食,年年有个好收成,以补贴家用。但是今年天公不作美,赶上了多年未遇的大旱。
对于庄稼汉来说,水泵房的井水灌溉成了人们唯一的希望。吃过午饭后,田地边就围拢了一大群人,为了争水浇地,村民们互不相让,吵得面红耳赤。
田玉佩是村里的村委会主任,也是田菲的父亲,看着眼前这些争执不下的村民,尤其是李姓和郭姓两户人家的后生,怎么劝说都不听。水渠里的水,头一家刨开口子,水刚流进地里,另一家高个愣头小伙就给堵上,非要把水引到自己家的田地里,大个子嘴里大声叫骂:“郭老八,你狗日的想咋?水是我联系的,帮人家泵房主人修好了水泵电机,他答应先给我浇地的,你这是找事,你到底想咋?”
“你放屁,水泵没有坏之前,我都把钱预交了,上次浇了个半截子,水泵坏了,现在给我浇完你再浇,难道不行吗?”老八急得扑到大个子面前唾沫星子乱喷。大个子不停地擦着脸上的唾沫星子,恶心得直反胃,火气一下子就涌上了头,挽起袖子两人杠上了劲。
大个子顺势把老八一推,抹了一把脸,愤怒地指着老八的鼻尖,狠狠地说:“老八你离我远点,个子矮,扬程还高得不行,喷我一脸的臭唾沫。你再往前扑,小心我给你两捶。”
“你狗日的大个子,小时候在学校就凭个子高常常欺负我,水库里游泳把我从高处扔到水里,差点淹死,浇地你也欺负我,你今天敢再改水,我就用铁锨拍死你,不信你再改水试一试,你改!”老八说完,脱掉背心,光着膀子,把手里的铁锨举到头顶,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嘣响。
村上有年龄大的好心人一看这两个愣头青互不相让的样子,如同公鸡斗架一样,脖子抻着互不相让,也有人规劝大个子,老八有羊癫疯,让着点算了。可大个子心里急,回头看着自家叶子卷曲的玉米,想着自己为了修理水泵忙活了一天,到现在也没有吃一口热饭,又累又饿的,一着急就来气,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争社是村里唯一的哑巴,从小就失去父母,一直是老主任田玉佩关照长大的。他已经二十岁了,自己坐在水渠边玩水,反正他也听不见这些人在吵闹啥,一会儿抓个蛐蛐,专心地逗着玩,一会儿抬头看看眼前这一大群人,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推搡打斗。
在山东庄里,村里本姓之间还是比较亲的,发生打架斗殴会一致对外。看着两帮人推来推去的,大有引起群殴之态势,哑巴看了看,只是呵呵地傻笑,除了看热闹,其余什么也看不懂。
老主任田玉佩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他可不能看热闹,他是一村之长,自然得主持公道,着急地上前劝架,但事态的发展已经不由主任控制了。大个子看见老八举起铁锨恐吓自己,就抓起一块砖头向老八猛扑过去。老主任本想冲到中间挡住他们,不让他们打斗起来,没有想到却被大个子一下子撞倒在地,半天也没站起来。
哑巴争社一看,平时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田伯伯被人打倒在地,他听不见声音,也不明事理,顺手抄起一把铁锨便扑了过来,准备和大个子拼命。
谁知哑巴刚扑过来,愣娃老八也举起了手中握着的铁锨,想着大个子多年来欺负自己一桩桩的事情,突然间火冒三丈,硬扎扎的头发根都立了起来。他闭上眼睛,看也不看了,怒吼着举起手里的铁锨向大个子的头上拍去,没承想铁锨正好拍在扑上来的哑巴头上。哑巴惨叫一声,滚到一边的水沟里,挣扎了几下后,大字形地躺在水沟里,似乎没有了气息,鲜血顺着额头流到脸颊上。在场的人都看呆了,惊得张大了嘴巴。
老八站在那里,手里举着铁锨,大叫了一声妈呀,铁桩子一般站在原地发愣,看着满脸污血的哑巴,扔下手里的铁锨,“啊呀”一声吼后,吓晕了过去,躺倒在地,翻起白眼,口吐白沫,身子也不停地抽搐起来。
老主任一看眼前这情景,嘴里说道:“坏了,老八癫痫病犯了。”坐在地上,痛苦而着急地大喊:“大个子,你个浑小子,赶快去村委会打120、110去,救人要紧。”
大个子张大嘴巴,愣在那里,还在呼哧呼哧大喘气,听老主任一声大喊,自己也慌了神。现在可是全国严打的时期,他心里比谁都怕,也特别明白,现在有期徒刑会判无期,无期徒刑自然要枪毙,如果哑巴死了,自己还能活命吗?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喊道: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他的脚底像抹了油,一溜烟的工夫,
便钻进玉米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老主任田玉佩在大家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村上的会计说:“还不赶快去村委会打电话去,快,救人要紧。”说完,他扯下脖子上的毛巾,艰难地挪到哑巴跟前,用手里的毛巾把哑巴流血的伤口先包扎住。这些都是抗美援朝时老主任学到的战地救护知识,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用了,复员回家倒派上了用场。他一边包扎一边骂道:“你们这些不听话的愣娃,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遇事就知道打架。唉,都是些愣娃。”
给哑巴包扎好,他又蹒跚地挪到躺在地上不断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老八跟前,先把老八扶起来,靠在自己半跪的大腿上,啪啪地扇了老八几巴掌,让老八清醒点,然后用力抠开老八的嘴巴,掏出嘴里的呕吐物,接着又不停地猛掐老八的人中。
他心里明白,还得扇几巴掌,老八才能清醒。又是掏嘴巴,又是掐人中,一番紧急救治后,老八僵硬的身子才渐渐地绵软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围着的人群,如同头上受了重击一样,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田玉佩看老八缓过劲来,哑巴脸上的血也不像刚才那样顺着额头流淌了,才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听见救护车的鸣叫声从远方传来,等村上会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时候,他心里提着的劲一下子泄完了,虚脱地躺在地上,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气得他不住地大骂:“王八蛋,大个子,个子高,胆子小,惹事怕事,坏怂一个,坏怂一 个。不就是浇个地吗,都不知道让着老八,让他把剩余的半截子地浇完,争哩抢哩,真是吃了枪药了,哎呀,我这老腰啊,完了。”说完骂毕,干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吹胡子瞪眼地大喘气。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任来虎,1965年11月生,陕西富平刘集人。就职于陕西煤业黄陵矿业集团发电公司,陕西煤业化工集团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能源化工作协会员。